別再把病人當「病」,我們是人-躁鬱患者的告白


第一次在校園見到T的時候,他很安靜,但眉宇間透露著一股欲言又止的情緒。那天我做了一場演講,演講結束後,他在我的粉絲專頁上留言,希望我能幫他寫下一篇故事,我想大概是從演講那天就一直悶著沒說的那些話吧。


「你想記錄什麼故事?」接起網路電話後,第一個問題總是這般。我一直相信,每個人都有著一段故事。有些人說故事是為了和過去的自己道歉,有些人說故事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曾經有過的情感,有些人說故事是為了分享喜悅的情緒,而有些人說故事則是為了把某些力量帶給陌生的他與她。



T的故事,大概就是最後一種吧。



「故事是關於我自己,從生病到復原的經歷。」我靜靜地等著,等他繼續接著說。



平常與人對話的時候,我總習慣「接話」。無論別人說什麼,我都會試著找到一些話題接下去。這是一種習慣,只是這樣的習慣有時候讓我忽略了別人真正想說的聲音,又或是讓我接下了不該接的話,忽略了有時候很重要的空白停頓。而自從我開始幫人們寫故事後,我開始嘗試把大部分的時間留給對方,讓對方能真正自在放鬆地說出所有他們想說給我聽的、說給自己的聽的那些字字句句。



「我曾經患有躁鬱症。」他的聲音很平靜,「我的成績並不平均,語言很好、數理很差,於是在強調通才的教育環境裡,我仍舊是後段班的學生。人際、學業都處理得不好,我變得越來越不愛與人互動。」



「有具體的例子嗎?」鮮少跟躁鬱症的朋友互動,我有些小心翼翼地追問了一句。未曾修讀過心理諮商的我,其實總不太確定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對不對,讓對方重複提起過往,這樣究竟會不會傷害到別人?但又想,如果真的能試著用一種新的角度面對過去,或許他的生命能夠活得更全面。於是,我還是問了。



「小時候,我很壓抑。在學校被霸凌,我不敢跟老師說,回家也不敢跟家人說。媽媽曾經跟我說,男孩子要堅強,該忍的就要忍過去,不要輕易和別人抱怨。於是,無論什麼樣的痛苦我總往心裡吞。」他繼續說著,「在家裡,我父母親的教養觀念差異極大。我爸希望我可以勇敢嘗試不同的事物,但是我媽卻希望我可以安全長大。同時間,因為我哥哥很優秀,我總是在家裡成為被比較、指責的對象。因此,在家裡的我總是覺得既茫然,又缺乏成就感。」


「除此之外,在學校的狀況呢?」



「因為一直以來總是壓抑自己情緒,跟別人的互動上於是常會有誤解。比如面對一些情境,一般人不會懷疑別人那麼多,或是覺得很正常,但是我會把一些小事看得很嚴重,把事情放大,因此會覺得別人怎麼都想傷害我。」



「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有生病的可能?」



「升高中的時候因為升學壓力太大,病情開始發作,爸爸和哥哥看到我體力嚴重衰退並且情緒憂鬱,甚至嚴重的時候我會對我家人產生暴力行為。最後,他們帶我去看了醫生。我於是在醫生指示下開始吃藥,那些藥雖然能抑制情緒反應,但卻也有副作用。」



「什麼樣的副作用?」



「吃那些藥會讓我身體的一些反應會被控制。反應會出現僵直、思考不靈活,大腦總會有被堵塞的感覺。」



「後來呢?」



「我高中總共讀了七年,直到二十八歲才考上大學。我後來因為接觸到一個基金會,它強調病人要從身心靈各種方面接受治療,並且跟自己對話、跟別人對話。因為這樣對於治療態度的轉變,我停藥了,並且開始正面地對自己的疾病產生興趣,去書店翻書研究,並且漸漸用閱讀治療我自己。」




「治療你自己?用看書就能治療嗎?」我很好奇這樣的治療方式。



「我那時研究了很多很深刻的理論,剛開始從書店的書籍開始著手,後來再開始上網研究國內外的案例,甚至之後還與一位留美的醫生聊到我的狀況,他很驚訝我竟然可以自己治癒自己,於是邀請我一起在國內大學演講,當作案例故事與許多學生分享。」


我想他想說的,是他開始能夠接受自己的疾病,並且試著思考如何與之共處,並且學習接受並時時體察自己的狀態,進而與更多人互動,累積人與人的互動經驗。



「你現在怎麼看待曾經生病的那段過去呢?」



「因為生病的關係,我很容易感受到別人的情緒。對於人的反應洞察力會比別人更敏感(生病比較嚴重的時候是太敏感了),因此我比一般人更能夠體會與人互動的感動之處。」他突然有些興奮地說道,「而且,我現在想做社會企業!」



「疑?是什麼樣的社會企業?」聽到我也很熱衷的關鍵字,不禁讓我更好奇了。



「激發我會想去做社會企業的原因,是因為我在機構接受復健的時候,我常會聽到很多的病友跟我說他們很絕望。因為他們感覺被社會邊緣化,生活好像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覆蓋著。事實上,他們所說的被覆蓋,是指許多媒體報導他們,會播放很多關於患者的錯誤意象。比如說至他們都很笨、不會做事,並且常有暴力傾向。」如果不是有這段生病的經歷,或許人們真的很難感同身受那些污名言論的殺傷力吧。



「我想成立社會企業,就是想告訴大眾,不是所有患者都是這樣的類型。我想澄清一般大眾對於許多心理疾病患者的錯誤意象。」



「你最終想做到什麼呢?」



「我希望醫生們不要再把病人當成一堆病理與藥理,而是把他們當成一個個有靈魂的人,去思考怎麼可以讓他們在社會上面有貢獻,我覺得這才是更好的治療。我真心希望可以讓他們放心的活著,這是我最終的願景。」



聽到這邊,我真的感動得無法自已。一個曾經治癒自己的人,現在帶著賦予他獨特力量與經驗的人生經驗,準備面對許多重重障礙,為與他相似的人,盡一份心力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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